行业追光 | 从中国光伏看“新质生产力”
1996年,中国有7656万无电人口、16个无电县、29783个无电村,主要分布在新疆、四川、青海、甘肃、内蒙古、西藏等远离电网的偏远地区,用电负荷小而分散,若采用延伸电网的方式供电,则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沉重的时间成本。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迫切需要一个崭新的解决方案。对于那些受制于电力匮乏的贫困地区来说,20年足以笼罩一代人的全部青春。
“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1996年,世界太阳能高峰会议提出在全球无电地区推行“光明工程”的倡议。第二年,中国正式启动“光明工程”,首期目标将在5年内建成上千套独立发电系统,通过开发利用风能、太阳能等新能源,以新的发电方式为800万无电贫困人口送去光明和希望。无锡尚德、江西赛维、天合光能等中国第一代光伏企业投身西部农村,向需而行、乘势而起。
起——中国光伏亮相国际舞台
2004年,在全球能源危机和环保思潮的叠加效应推动下,能源结构开始向风电和光伏转型,世界光伏产业迎来发展元年。凭借人口红利带来的人工成本优势,截至2007年,中国已有十多家光伏企业赴美上市,太阳能电池产量占全球份额的35%,成为世界第一大光伏电池生产国。
然而,盛景之下,彼时的中国光伏产业原料、技术、市场“三头在外”。面对国际原料暴涨、市场端压价购买的两头围猎和美国金融危机下全球需求暴跌的沉重打击,“光明工程”孕育的第一代中国光伏企业几乎全线溃败。培育壮大光伏产业新质生产力,成为开辟中国光伏第二战线的制胜关键。
新质生产力并不简单等同于技术创新的点上突破,而是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的系统集成要素,需要构建起市场培育—技术迭代—产业升级的良性循环。只有掌握“以我为主、为我所用、被我所控”的新质生产力,才能为中国光伏在大国博弈中赢得主动权。
承——发展的问题只能靠发展来解决
2009年3月23日,财政部、科技部、能源局联合发文,启动“金太阳示范工程”,计划在2~3年内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以财政补助的方式支持光伏发电技术在各类领域的示范应用及关键技术产业化,大力开拓国内市场,促进光伏发电产业技术进步和规模化发展。
2009年,国务院批准《江苏沿海地区发展规划》,实施一批光伏产业重大项目,培育一批龙头企业和知名品牌,优化产业布局,打造从硅料、太阳能电池(组件)到系统集成、电厂工程总承包的完整产业链,重点发展高纯多晶硅提纯工艺技术与关键装置,大面积超薄硅片和浆料回收利用技术,高效低成本晶硅电池和薄膜电池等关键技术和产品,太阳能并网发电系统集成和平衡调度技术、生产和检测设备设计制造技术及配套材料国产化技术和产品,努力建设世界光伏产业基地、光伏电站输出基地和全国光伏产品应用示范基地,将调整和振兴光伏产业、推动全产业链技术进步提高到国家战略层面。
技术创新不仅依赖基础科学应用于生产实践的原创性路径选择,更需要继承已有先进经验并不断迭代更新。通过原始创新、集成创新和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在关键技术和高端产品开发上取得突破。
早在2007年,由化工部第六设计院转型而来的中国华陆公司先后攻克多晶硅冷氢化核心技术及还原炉、精馏等技术难关,并将国企智慧传递到整个行业,带领中国光伏冲破原料和技术的第一道封锁线。
而以基地建设带动产业集聚,鼓励和引导光伏企业向经济开发区、高新技术园区聚集,发挥大企业、大集团的带动和支撑作用完善产业链条,形成骨干企业和配套企业相互协同的产业格局,并向上下游产业延伸,着力提高产业配套能力和发展水平,促进光伏产业规模化、集约化、国际化发展,可以有效集成和整合国内外光伏产业主导产品、关键技术、研发体系、人才团队等各类资源,为填补关键共性技术空白,突破前沿引领技术和颠覆性技术奠定基础和条件。
“十一五”期间,国内多晶硅骨干企业已掌握改良西门子法千吨级规模化生产关键技术。2011年“超大晶粒准单晶硅铸锭”技术取得重大突破,实现用多晶硅铸锭方法大规模生产单晶硅的技术跃迁,全行业规模化生产和光电转化效率逐步提升。
至此,凭借新质生产力迸发出的强劲动能和支撑力量,中国光伏先后打赢市场哺育、技术创新、原料自给三场战役,跨入世界第一梯队。2011年,以隆基绿能、晶科能源、晶澳科技为代表的第二代光伏企业单晶硅、多晶硅电池转化效率达到18%和17%,部分先进企业突破19%。产业链上中下游全部实现国产化,技术达到国际先进水平,部分优势产品对外出口,中国光伏体量达到空前水平。
但行好事,只待东风。伴随后金融危机时代光伏市场需求暴涨,2011年,中国新增分布式装机量同比增长245.8%,仅组件产量就达到24.3GW,占全球总产量的66%,欧洲51%、美国86%。
而受次贷风波和欧债危机影响的欧美光伏产能收缩、竞争力下降,最终在中国的全面反攻下败走国际市场。
转——于绝境中开新局
2011年,美国对中国光伏启动反倾销调查。2012年10月10日,美国商务部作出终裁,对进口中国光伏产品征收14.78%~15.97%的反补贴税和18.32%~249.96%的反倾销税。2012年9月6日,欧盟宣布对华光伏电池发起反倾销调查,初步估算涉案金额超200亿美元。2013年,中国光伏电池对欧洲出口额下跌61.98%,全年出口总额同比下降18.03%。在美上市的11家中国企业总负债近1500亿美元,无锡尚德破产,绥化宝利被法院查封,江西赛维申请破产保护,河北英利10亿债务违约,直接导致3500亿人民币产值流失,近2000亿人民币的贷款出现结构性风险,超过50万人同时失业。中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西方霸权主义下既得利益的对抗进入最凶险的一章。
无论是靠输血维持光伏产业的国际市场份额,还是收缩产业规模集中发展高精尖技术,都无法彻底扭转中国光伏的两难困境。救亡图存的道路只有一条——重返大西北。
2013年7月4日,国务院颁布《国务院关于促进光伏产业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提出积极开拓光伏应用市场。对内,大力开拓分布式光伏发电市场,有序推进光伏电站建设;对外,巩固和拓展国际市场,集聚全球创新资源,促进光伏企业国际化发展。
这意味着中国光伏将以掌握“原创技术所有权、关键要素配置权、产业链条布局权、行业标准制定权、市场准入控制权、超额利润分配权”六大核心支撑为目标,真正建立起新质生产力对应的现代化产业体系。
中国有荒漠面积108万平方公里,主要分布在光照资源丰富的西北地区,西藏、青海、新疆、甘肃、宁夏、内蒙古等地区的总辐射量和日照时数均为全国最高,属太阳能资源丰富地区。同时,西藏、云南、甘肃、内蒙古等西部地区大量无电贫困人口亟待用电。
先立后破、因地制宜。广袤无垠的大西北,巨量的太阳能资源和百亿级市场潜能,为中国光伏在至暗时刻点亮了希望。
2015年1月8日,国家能源局启动“领导者专项计划”,打破中国产业传统的由东向西梯级转移模式,创新要素配置方式,严格执行光伏产品市场准入标准,筛选单晶硅光伏电池组件转换效率17%以上,多晶硅光伏电池组件转换效率16.5%以上,转换效率10%以上的薄膜光伏电池组件以及其他有代表性的先进技术产品,直接投入广阔的西部市场迅速获取利润和问题反馈,迭代升级后再由西部向东部回输,形成国内光伏市场自循环。
为辅助中国光伏进军西部,2013年,以中电投为首的八家国有企业率先在西部投资建设光伏电站,国家开发银行连续三年发放超过200亿人民币的贷款,帮助光伏企业完成转移。在国家战略领航、国企优势资源护航的巨大驱动力下,中国光伏市场全面爆发,硅片,电池,光伏组件产量平均年增长率近50%,全产业链的技术迭代加速。
2014年,中国最大光伏逆变器专业制造商阳光电源发布阳光电源大功率组串逆变器SG60KTL,最大转换效率超过99%,创行业新高。2015年,隆基突破单晶硅切割工艺,为持续多年的单多晶硅路线之争画上句号。同年,国内企业掌握万吨级改良西门子法多晶硅生产工艺,流化床法多晶硅生产技术开始产业化生产,高效多晶硅电池平均转换效率、单晶硅电池平均转换效率以及汉能薄膜发电技术均已达到国际领先水平,铜铟镓硒组件最高转化率达到21%;砷化镓组件最高转化率达到30.8%,皆创世界最高纪录,光伏制造四大核心环节——多晶硅、硅片、电池片和组件产量均位居全球第一,占到全球总产量的48.5%、79.6%、62.6%和76.1%。
工信部、认监委、能源局相继发布光伏产品规范标准,淘汰落后产能,建立高标准市场体系,推动整个光伏制造业升级。
西部光伏产业的升温,带动我国光伏制造业全线回暖,并在“一带一路”战略框架下逐步解锁海外新兴市场。2018年,欧盟宣布终止对中国的双反措施;2019年,美国将对华光伏企业“双反”税率下调至4.06%,中国光伏重回欧美市场,欧洲、美国、日本、加拿大、智利、印度和越南成为中国光伏的主要出口国。“双反”调查背后的零和思维并不能保住欧美金融巨鳄的钱袋子,诞生于人民意志的中国新质生产力必定能够冲破霸权的藩篱,为全人类带来福音。2022年,中国光伏产品出口总额约512.5亿美元,同比增长80.3%;2023年,国内光伏发电累计并网容量为609.49GW,供应链各环节产能全球占比均超过80%,雄踞世界第一。而自1985年至2023年,中国申请光伏领域专利数量达到16.8万件,占全球光伏专利申请量的53.85%,年均增长率高达22.1%。
合——红日东升照亮绿色未来
鏖战十余载,中国光伏逐渐摆脱对政策和补贴的依赖,完成从补贴到平价的历史性蜕变。2018年12月,格尔木500MW光伏领跑者项目正式并网发电,上网电价每千瓦时0.316元,低于火电上网价格,成为中国第一个实现平价上网的光伏发电项目。年平均输出清洁电力超过9亿度,减排二氧化碳近29万吨,在“一带一路”黄金节点架设起一座绿色动力源。
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中国光伏的崛起,既是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不断深化对先进生产力发展特征和规律的认识,用以指导新发展的实践过程,更是高质量发展历史逻辑、理论逻辑和实践逻辑的高度统一。从陈维平主导的华陆多晶硅装置落地,到“领跑者计划”倒逼光伏技术升级,再到隆基绿能领跑单晶时代,中国光伏在求存中求实,在求实中求新,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经济主战场、面向国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不断刷新行业原创性、基础性研究的广度和深度,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
“光明工程”“金太阳工程”“江苏发展规划”“重返西部战略”“一带一路”等一系列顶层设计,通过政府超前规划引导、科学政策有力支持、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重塑生产力发展路径,发挥新型举国体制优势促使各类先进优质生产要素向发展新质生产力顺畅流动,为技术革命性突破创造条件、争取时间。并及时将科技创新成果应用到具体产业和产业链上,在市场机制调节下不断创新企业等微观主体,推动短板产业补链、优势产业延链、传统产业升链、新兴产业建链,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保证产业体系自主可控、安全可靠,全要素生产效率大幅提升。
绿色是高质量发展的底色,也是新质生产力的主色。以太阳能、风能、海洋能、核聚变能等为代表的清洁能源取代化石能源,坚定不移走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之路,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方向。2022年,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家能源局等9部门联合印发《“十四五”可再生能源发展规划》,指出要在“十四五”期间单位GDP二氧化碳排放量五年累计下降18%。到2025年,非化石能源消费比重提高到20%左右,非化石能源发电量比重达到39%,电能占终端用能比重达到30%左右。根据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等机构联合发布的《中国可再生能源发展路线图2050年》预测,到2030年和2050年,中国光伏发电装机容量分别达到400GW和1000GW。“双碳”背景下,太阳能将从目前的补充能源过渡为替代能源,并逐渐在我国能源结构中占据重要地位。中国光伏已然来到新一轮发展周期,并有望成为新型电力系统的主力军,为我国构建绿色低碳循环经济体系注入蓬勃新质生产力。
当前,数字经济和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赋予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全新的内涵。劳动对象将超越时空的限制,拓展为自然界物质与数据等虚拟符号的广义集合。劳动资料将包含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等更多先进劳动工具,进而要求劳动者必须是具备更高创新能力和熟练掌握各种新质生产资料与工具的复合型人才。
由此,新质生产力最终落定于人的主观能动性。只有完善人才培养、引进、使用、合理流动的工作机制;突出知识、技术、人才的市场价值;着力培养科技领军人物和一流创新团队,带动各类人才素质全面提升,激发劳动、知识、技术、管理、资本和数据等生产力要素活力,在自我革命、开拓创新的道路上永不止步,才能将发展的可能性向人类不曾触及的领域无限延伸。
现在,我们能够解释什么是新质生产力。它是创新起主导作用,摆脱传统经济增长方式、生产力发展路径,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特征,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它从人民中来,终将回到人民中去。就像西部土地孕育的中国光伏,不仅帮助中国7656万无电人口全部脱离贫困,还将造福世界其他欠发达地区,改变已有能源格局,争取生存和发展的权力。
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蓄势待发,国际争端正是生产力进步变革全球利益版图所引发的阵痛。而在中国新能源发电系统—特高压输电网络—“一带一路”国际战略合作框架—新能源汽车等电力终端产品出海掀起的时代巨浪中,新质生产力将在不同行业不同领域,以不同形态推动中国这艘5000年的东方巨轮,驶向新的征程。